唯一的外乡人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天气冷,阿姨借我他女儿的毛衣,很美


出门在外,跟本地人相处真是顶有意思的事情了。

从我行将踏入他们村子的一刻,当地人便对我独身一人来到他们村子的报之以稀奇而热切的照顾。村支书给村里的老师傅打了电话,请他去县里接我。不过我轻装简行,只背了一个小包,见面时,师傅难掩面上的尴尬,盯着我身后说了一句:“我还以为你有个大箱子,专门赶来接你呢。”我随口哈哈糊弄过去,成功避免更多关于我如何一个人出来并且还不带行李的盘问。

不同于在景区车上遇到的都是乘客,同行往山里去的都是本地人,四周几个藏族男人用粗犷的嗓音讲着藏语,眼角余光不时扫到我这个外乡人,转而又扭头回去哈哈大笑,我一头雾水,默默地将头转向车窗一边看窗外风景。县城外面正修着路,过河没法走大道,走小路过河时,我们的车好像一个挺着大肚子的老头一扭一扭的抖下坡道,接着又一扭一扭,伴随着车子跟地上石块撞击产生的剧烈摆动,蹒跚爬上河对岸的河道。司机师傅跟城里的出租车司机一样,也有一张利嘴,从我上车到此后一个小时,他总能找到话茬跟车上的乘客聊个不停,话话家常,说说村东头村西头的闲话,套套外地人的小秘密,他乐于从自己丰富的聊天题材中获得乐趣。



我没有预先设想过这个村子的样子,但看到她的时候还是有些意外。村子单薄地立在马路边上,颜色艳丽的两排房屋整齐一致地列队往前延伸,不过百米。书记倚靠在自家门口,仿佛等待自家的亲戚,亲切地迎我进屋。太阳的余晖迅速在高原的冷风中退下阵来,我甚至没有抬眼看一眼远山,拢了拢衣服,急急钻进屋子里,缩在火炉旁边。很明显,我是本村唯一一个游客——由此,书记一家人对我也算是格外照顾,提前便帮我约好第二天大早跟本地人上山。



次日,书记的侄子骑着摩托车出现在他家,说是村里人准备上山挖虫草了。这种机会当然是不容错过,二话没说我只差没粘着求他带我去了。不过帅气的藏族小伙主动将我载到了他们的目的地,也省了我再跟他详细说明要来生活体验云云。采虫草这件事,在描绘藏族生活的各色纪录片中都是必不可少,因此塑造了我对于这种生长在高原地带,从虫子的尸体中生发出来的植物的初始印象。但是那时候我甚至从来没见过真正的虫草,更不知它怎样破土而出。直到跟着他们上山,其实更像一面坡,坡上遍布枯黄枝干,占了人走的道,下方是广阔平坦的草场,被还没完全融化的积雪点缀着,白色的绵羊和黑色的牦牛三两成群优先地踱着步子。


这时候人倒是比他们更忙,我看着他们一行十几人,好像抗战剧中的扫雷兵一样,一行,一行,瞪大了眼睛,全神贯注的在黑土上搜寻着。四十分钟过去,一点收获都没有,在我,是早没耐心了,抬头看看,他们依然安静地佝偻着身子,甚至有人直接双膝跪在地上,匍匐前行,不放过眼前的方寸土地。终于,“找到了!”一个人的幸运,身边五六个人迅速围拢,仿佛那也是他们的惊喜。不过今天我是客人,藏族小伙冲我招招手,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,示意我过去看。原来他在地面上的长度不过两三厘米,根茎又极细,隐藏在略高的草里,根本无处可寻。用手上的工具挖开离他巴掌远的泥,近处的根茎仿佛收到感召从泥土中苏醒钻出,再经有经验的采草人之手,捏住虫草的根部轻轻抖动两下,沉睡在土里的虫子顺势被提溜出来。到此,他奋力破土的一生算是跟脚下的土地来了一场正式的告别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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